石中英中国教育三十人论坛成员
清华大学教育研究院院长、教授明远教育书院院长
学科教学是学校教育的基本渠道，学科教学过程中会产生很多问题，其中有价值观问题。有一次我去天津听一节语文课，在课上就发生了这样的问题，老师教的主题是《范进中举》，根据教科书的要求，老师提出来范进是科举制度的牺牲品，热衷功名，虚伪奸诈，但是这样的评价却遭到了学生的反对。有学生认为范进是一个为了理想而努力奋斗、坚持不懈的人。可喜的是，这位老师没有立即否定学生的看法，而是和学生进行了一些讨论。但是，最后学生的观点却赢得了其他同学的支持和赞成。老师没有能够很好的解决由于价值评价而产生的分歧，最后只能告诉学生课堂学习要听老师的，不能走偏。
谈到这里我们就得说一说何为价值观和价值观问题。关于价值观，哲学上有各种各样的说法，也不完全一致。综合各种各样的哲学观点和主张的基础上，我把价值观定义为个体或群体在行动时所依据、选择和遵循的正当性原则。价值观是一些行动的原则，价值观为我们的行为提供正当性的辩护。它是个体行动的根据，也是个体行动的向导。所以价值观是人们行为的指引性和内在性的构成因素。我们说一种行为做对了或做错了，主要不是从行为的外表或者是行为的后果来判断，而是从行为所依据的价值观来判断，价值观也是人们评价他人行为好坏对错的一个标准。
人的价值观的来源非常多样和复杂，应该说我们生活有多少种方式，我们的价值观就有多少种来源。价值观的来源可能来源于家庭，来源于学校，来源于社会，来源于同辈群体，以及来源于我们的文化生活。当然，个人经历对价值观的获得或者重构也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所以价值观的来源和构成是比较复杂的，这种复杂性直到今天也很难说已经得到了清晰的描述。我们每一个人可能知道信奉什么样的价值观，但是我们很难搞清楚我们的价值观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但是不管怎么说，学校是学生价值观学习的一个非常重要的社会场域。
讲清了什么是价值观，那什么是价值观问题呢？价值观问题就是有问题的价值观，或者在行为当中我们的价值观出了问题，也就是说我们行为的依据出了问题，我们行为的正当性出了问题，我们行为的正当性在我们自己看来是合理的，但是在别人看来，可能不能被别人所接受，这就是有问题的。所以价值观问题在真实的行动情景中发生，它往往并不表现为人们的行动缺乏价值思考，而是表现为人们在特定行动情景中选择了不当的价值优先秩序。所以价值观问题与行为问题在哲学上说是一体两面，是有内在关联。
根据这样的认识，什么是价值观教育？价值观教育就是探讨人们如何行动才是“正当的”、“对的”、或者“好的”教育，是有关人们行为正当性原则的教育，也就是有关培养正直的、真正的、有良好品格的人的教育，英文就叫values education。价值观教育从概念关系上说，它与学术教育、技术教育相对应，是完整的人的教育的重要组成部分。
价值观教育的目标或者任务，我想是多层次的，由低到高，我们可以把它分为八个层次：第一，唤醒青少年儿童的价值意识或正当性意识；第二，促进他们澄清日常所信奉和实践的价值观；第三，鼓励他们对所信奉和实践的价值观进行批判性反思；第四，与他们一同讨论建立新的价值观或者价值秩序的可能性；第五，培育和促进社会价值观和共同价值观的形成；第六，培育他们的价值理性和积极的价值情感；第七，指导他们解决个人生活中真实的价值难题；第八，引导他们形成良好的和稳定的价值品格。所以价值观教育的最低目标就是促进青少年学生形成价值意识，或者叫正当性意识。也就是说使他们养成一种习惯，做任何事情的时候，都要考虑对不对、该不该、好不好。价值观教育的最高目标就是要形成一些价值品格。价值品格，也就是那些美好的、积极的价值原则的人格化，使他们能够终身的认同和践行这些价值原则。
从内容上说价值观教育的内容可以分为三个主要的部分，它们之间相互交叉。第一部分是人类基本价值观教育，第二部分是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教育，第三部分是民族优秀传统价值观教育。人类基本价值观教育，我觉得这是做人应该具备的一些价值素养。十八大以来，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教育成为我们价值观教育的主流，或者是价值观教育的主要内容。主要强调三个层次、十二个价值范畴。民族优秀传统价值观教育，是对中华民族在历史上生存和发展过程当中所形成的美好的价值原则的教育。这三类价值观教育有重叠的部分，但也不是完全的重合，限于时间关系，这里我就不再做进一步的分析。
讲到价值观教育，人们经常会问价值观教育和道德教育是什么关系？今天我们论坛的主题是新时代德育模式创新论坛，不知道有没有听众会提出这样的问题：我们不是德育论坛吗，怎么石老师来讲价值观教育？道德当然是调节人和人之间关系的原则，而且道德原则也是一种正当性原则，我们一般称它为道德价值观，但是价值观除了道德价值观之外，它还包括政治价值观、经济价值观、文化价值观等其他类型的价值观，主要是探讨在其他的社会生活领域里面，人们如何做才是对的、才是正当的、才是好的。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说，价值范畴无论在内涵上还是外延上，都比道德范畴要更广。道德教育是价值观教育的一部分，价值观教育是道德教育的一个上位概念。
我汇报的主题是价值观教育与学科教学，老师们可能最关心的问题就是价值观教育与学科教学是什么关系？这就跟学校价值观教育的途径的认识有关系。学校价值观教育的途径有多种，像课堂教学，这当然是一个基本途径。社团活动、社会实践、教师的榜样示范、学校的文化熏陶以及家校合作等等。有人讲过教育就内在包含了价值观教育，所以教育的途径就是价值观教育的途径，课堂教学作为教育的一个基本途径，当然也担负着价值观教育的责任和使命，所以价值观教育应当是学校的课堂教学或者学科教学的基本任务。
在学科当中开展价值观教育，有哪些基本途径？这跟各个学科特点有关系，不同的学科可能在开展价值观教育方面所依据的知识资源和采取的方式都是不同的。一般而言，学科教学开展价值观教育，可以通过以下四个途径：第一是人格示范，第二是知识涵养，第三是方法支撑，第四是评价引领。首先，人格示范主要是指任课教师在教学过程当中，通过本人的价值观念以及人格品质，对学生产生价值引领作用。比如说非常认真的一个老师，教学兢兢业业，这种兢兢业业的教学态度和教学行为，实际上就在引导学生去认真学习，长大以后也像老师那样做事情，这就是一种人格示范。比如说有的老师可能具有民主的风范，在课堂教学中注重听取同学们的意见和建议，能够让不同的学生发表自己的观点和见解。这种民主的态度和民主的价值品格也会对学生产生影响。所以学科教学当中教师不是人格缺位的，很多价值观教育是通过教师的人格示范作用来完成。其次就是知识涵养，不同学科的知识主题和学习主题，都蕴含着一些价值观教育的元素，一些知识点的学习和掌握本身，有助于形成学生的某些积极的价值观。所以我们有时候说要挖掘学科内容本身的价值观教育的意义，就是指通过知识的学习来丰富学生的价值认知、培育学生的价值情感、陶冶学生的价值情操，甚至促进学生的价值理性的成长等等。再次就是方法支撑，它主要指教学过程中的组织和方法的选择，体现了正确的价值立场和价值取向。最后就是关于评价引领，主要是通过教学过程中和课程作业的评价反馈，来促进学生积极价值观的形成和体验。
两院院士、北师大的黄祖洽教授在回忆自己中学时代所受到教育的时候，特别谈到了教师的评价对他的影响。他谈到印象最深的是教语文的汪际虞老师：汪老师对我作文的批改对我的性格有了很大的影响，有一篇的批语是清澈如水，有史有笔，斯为佳作；还有一篇的批语是结尾处稍显嫩弱，活生生地站立起来，好孩子你有用。老师的话给了我很大的信心。我们都回忆自己的中学时代，我们都对老师的作文批语格外看重，对画龙点睛、一语中的的批语，印象深刻。所以可见作文的批语也可以发挥着价值引导的作用，这是黄祖洽院士的回忆。
那学科教学中如何实施价值观教育呢？我自己到中小学课堂听课的一些观察和认识而言，我觉得现在学科教学中开展价值观教育面临一些障碍，这些障碍我把它概括为五种障碍：第一是认识障碍，我们有不少的老师还把课堂教学看成是一种纯粹的认知过程，是知识的学习、理解、呈现、练习的过程，这是一种对于教学性质的认识；这种认识长期支配着我们的课堂教学，如果要把课堂教学看成是一种纯粹的认知过程，可能就看不到教学过程当中价值观教育的时机。第二是能力障碍，就是没有掌握价值观教学的方法，对课堂中所出现的一些价值观教育的时机，也不能很好的把握，就像我们一开始举的例子，在《范进中举》这篇文章教学当中所出现的现象一样。应当说我们现在有很多老师在学科教学上是高手、是能手，但确实有一些老师，在课堂上如何学习价值观的主题，在这些方面有所不足。第三是制度障碍，整个课堂教学设计是围绕着知识学习来展开，这种现象通过很多的课堂教学设计和教案研究就可以发现。第四是资源障碍，对教育中的价值观问题，教学资源准备不足。现在很多的教学资源都是围绕着知识教学开发的，围绕着学科教学当中的价值观问题，我们开发的资源是非常有限的。最后是角色障碍，在教学过程中，老师容易混淆作为个人的价值观和作为教师的价值立场。很多时候对课堂中出现的这种价值冲突，只是从个人的价值观来做出回应，没有从一个教师应该有的、引导学生的价值学习的角度来考虑。
根据这样的一些认识，我提出几条建议供各位老师们参考。首先，要深刻领会价值观教育特别是社会主
义核心价值观教育的内涵、要求和重要意义，特别是要认识到在课堂中开展价值观教育的极端重要性。第
二，要不断提高自己的价值观修养，做学生价值观学习的好榜样，发挥教师在学生价值观学习当中的榜样示
范作用。第三，站在学生立场，在教育教学和课堂管理活动中，营造积极的价值氛围。什么是好的、积极的
课堂价值氛围？我觉得一定是自由的、民主的、平等的、公正的、有关怀的课堂价值氛围，我觉得对所有的
学生的学习和成长都是非常有利的。第四，将价值观教育与学科知识的教学有机融合，追求完整的教学过
程。所谓完整的教学过程就是教学既是一个认知的过程，也是一个价值习得的过程，教学过程当中既要关心
认知目标的达成，也要关心价值目标的实现。第五，如果课堂教学中出现了价值观分歧和冲突，应该发挥教
师的主导作用，抓住冲突所造成的价值观学习的机会，鼓励学生之间、师生之间开展深度的价值交流和对
话，在对话当中培植学生健全的价值理性。现在有很多的专家学者都批评我们这个时代工具理性过度发展，
价值理性不足，为什么会出现普遍的价值理性不足，这和我们大中小学校价值观教育当中不注重培植价值理
性有关系。如果课堂教学中出现了价值分歧和冲突，那么恭喜老师，恭喜学生，这是一个开展真正有效的价
值学习的宝贵机会，不要错过了。第六，从价值观的角度来审视学科教学工作，撰写教学反思的日记，提升
教学工作的价值敏感性。教学当中开展价值观教育，教师还是主体。自新课改以来，很多老师，特别是优秀
的老师，形成了写教学反思日记的习惯，我觉得这非常好。我曾经看了一所学校一些老师的教学反思日记，
我发现价值观的反思是教学日记当中的一个盲区，很少有老师从价值观的角度来反思自己的教学活动。我觉
得今后这一块可以补上，这样使我们通过反思，不断提升老师对课堂教学当中价值观教育的敏感性。最后，
在教学的观察分析和评论中，增加并细化价值观教育的维度，持续将其作为一个独立的观察、分析和评价维
度。这主要对课堂教学的督导、课堂教学研究、课堂教学评价来说，能不能从课堂教学目标的界定、教学设
计